父亲是一本书

在我读过许多年书之后，我越来越认为父亲也是一本书、一本厚书。尽管父亲没上过学，不认识字，老是沉默寡言，活得也平淡无奇，但父亲的确是一本书、很厚很厚的一本书。父亲用一生的心血和汗水写就了这本书，许多年月我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它，从中读出了许多人间的温暖与苍凉。也许有些章节在我这样的年龄还不一定能读懂，要读懂还要花更长一些时间。时间是一个过程，难以逾越，所以我得有耐心，慢慢品读，慢慢体会。我的家乡在秦岭北麓，是个旱原，应该说是个穷地方。我的整个青少年时代，曾经历过生活的种种困厄，作为兄妹四人中的老大，对父亲的那份辛苦也感受最深。父亲当了一辈子农民，生活对一个没有一点文化的农民面临的困难无疑更为严峻。父亲养活我们，教育我们读书做人，那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我一直感叹父亲枯瘦的身体里竟能有那么大的力量，我为父亲而自豪!在这多年的生活中，每每有人嘲讽我身上有农民气时，我总是将那嘲讽当成是对我的奖励。我的韧性和耐力就是这样养成的，这真有点像我的父亲。直至今天，我也不敢轻易拍掉在农村二十多年身上沉积的那层尘土，它对我太重要了，我以为那里有许多营养，我的生命离不开那些东西。 
　　父亲小时因为家穷没上过学，没文化的苦父亲感受最深。父亲非常希望我们有文化。在我们那个穷地方，孩子中途停学是常事，尤其是女孩子，有的甚至从来没有进过校门。对我们上学，父亲受再大的作难也从没有放弃过，就连妹妹，父亲也供她读完了高中。 
　　父亲肚里没有迷人的故事，也没有人生的大道理，父亲肚里的故事我们早都知道了，那只是他的一段生活经历。父亲平时话少，讲的故事也缺乏生动性，但我们每次都听得非常认真，父亲的人生大道理写在他的行动中，他不会讲干脆就不讲，但我们能感受到。每逢学期开学，我们手里攥着父亲交给的学费，那一把元角分都有的钱潮乎乎的，带着父亲的体温，那时不用父亲叮咛，我们也知道该怎样好好学习。父亲从不给我们布置作业，也不说教体罚我们，我以为父亲用的是启悟式教育或者是无为而治的方式，父亲太相信我们了。他不像现在的我们对待自己的孩子，又是说教又是责骂总是恨铁不成钢，一切努力却都显得简单粗暴，而效果往往非常糟糕。那会儿每当我被作业弄得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时，父亲就会悄悄走到我身边，他一句话也不言传，我忽然就来了灵感似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我知道是父亲给了我智慧和力量。 
　　父亲对我们的教育也不是事事放任，他总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们成长，我们毕竟还年轻，父亲一直替我们操心，害怕我们在成长中有个什么闪失。二弟上初中时，有段时间迷上了几何，连吃饭睡觉也将几何挂在嘴上。父亲不知道几何是什么，父亲知道算术，就以为二弟在学习上走了邪道。终于有一天，在二弟顾不上吃饭又要玩几何时，父亲发了脾气。我们没见过父亲发脾气。父亲平时连大声训斥我们也没有，这让我们一时不知所措，二弟更吓得站在墙角不敢抬头。我知道父亲发生了误解，父亲没文化才错怪了二弟。过了一大会，我才敢对父亲解释说几何和算术一样是一门功课，二弟爱几何在学习上走的是正路。可怜的父亲一下子就僵在那里，脸上很不自然地绽出了微笑，那是父亲对儿子的歉意。父亲那长满老茧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抚摸着二弟的头，这时我和二弟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我们不敢出声，父亲太爱我们了。如今二弟学有所成，他负责过多项大型工程，他那时痴迷的几何终于派上了用场，二弟是在报答父亲的爱啊!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