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山的莲花开放在《夏摩山谷》

发布时间:   作者:戴萍  来源:凤凰网读书

文/戴萍

从《莲花》到《夏摩山谷》,12年。

《莲花》,安妮宝贝的笔触浓重地探向了藏地之作,生死存在之情感和精神,都以它为场景画面。到《夏摩山谷》,突然开启了一条路,它不是脚下和眼见,具足复杂深妙。

她早已改名庆山,和新作题目都有个“山”字。安妮宝贝/庆山的作品,一向具有高辩识度,文字在呼吸间起伏顿挫,由心而发,是适合于感性自省的文字,承载着散碎的叙事,一以贯之的是精神质裹挟着自我情性的高蹈无辜,追究不舍。她的文字方式,与大社会题材理性问题处理无关,足以体现精神的洁癖凛然,而散发出味道,她独有的。体现出一种警觉于世,于自身纯明,于万物伤悯,一种与空幻纠缠无所不在之丧,一种物是人非的美学。实质上,从《夏摩山谷》看去,彷佛她所有的文字内容都在朝这本书挪移,自然而然朝着一个方向,包抄而来,定位在她自由的心灵必驻之域,它不是大江大海,不是金色沙漠,是山谷:夏摩山谷,据她在采访文章自释是“不存在之地”,代表个人“乌托邦”。“山谷,一般代表与世隔绝的幽深之地,或与日常世俗生活有所隔离而更适合冥想或观照内心的场所。”

在她作品中,早已于情爱竭尽深解,如指“究其本质,情爱是一条通往各自生命深渊边际的路径,最终目的是趋近真相。”“这样拚尽全力,这样俯身投入,昭示出各自本质的凛洌和空洞。他们各自的出现,挟带特定意义。这是在很远很远之后的道路上,接近终点,回头看望,才能明白的起点。”(《春宴》。早于《夏摩山谷》7年出版。)青春,情路,生死,归宿,在这条路上穿行如苦行僧,而她所有的作品都是这样的女主模式,这样的反观及勘破的个体历史,它所抵达的超越的,只能是哲思的和宗教性的,形成场能,氛围,风格,意志之光。如她在藏地寻找答案于《莲花》,便已逼近佛寺心脏,那时她说,“善生,这不仅仅是奇观,我们必须信任生活里最为真实的内容,而不被它的表像蒙蔽。我愿意付出代价获取这证明。即使这些代价不够理性也不会有回报。”情爱幻梦,论证无常,生老病死,森罗万相,在她笔下一步步助推着对人生事物诸多可能性和复杂性的理解,随着每部作品都相似的女子的飘泊,无所归依,无可定义,一种隔绝姿式展现的心灵魅惑,令她的个体经验真臻至山巅(“她是4500高山之上难得一见的野生鸢尾,清冷高远,诡异难辨。”——《春宴》),潜行湖底(《夏摩山谷》:她在拉姆湖看到佛塔。)她的个体经验是她的道路:求道之路。

“她说:我能爱上任何一个男子,因为我觉得到了最后,任何一个恋爱,其实是在与自己恋爱。那个男子是谁,似乎并不重要。他们是工具,是介质,是载体。他们是一个事件,不是我的信念。”(《莲花》)。如果说,《莲花》的当年墨脱之行充满人生钢丝的艰难凶险,她在新书缓缓降落山谷。据她在后记自释:“它是一条深入的路途。”“而任何一段朝圣的路途,经历过再多的艰辛与努力,最终是为了获得调整,重启,净化和升级。”

她有了一个当下时空的缓冲平和,可能仍然不被理解。她又一次带着一意孤行的身影出现在一个境域,这是庆山的死亡和新生。

现实中人们大抵为投降世俗而努力,她新作宛如将瓶塞抜开,告诉人们:夏摩山谷在等你。

其实,在她的追究生命事物的全部作品中,她似乎一开始就老了,以老灵魂俯瞰,以生命坎坷铺路。“她诱惑他。印证胜过结局。她不负责任的态度,在一开始就带着浪迹天涯的叛道者特征:带着无法被理性处置的痛苦进入任何一种可能性。纵身扑入。直到这种可能性成为她虚空的提前设定。所以她制造不同时段不同类型的犠牲品。她不为这分享设定权利,也无解释说明。”(《莲花》)。她一开始已是花前月下老僧踢打人生,但苦痛是新书中大量做出清理的功课。身心获得解脱,融入善法,是作家庆山的存在功课,她在《夏摩山谷》描述道:“走到他面前,他突然伸出手搭在我头顶,把我的额头拉向他彼此碰触。当他温暖的额头贴碰到我的前额,不知为何我流泪不止,感觉终于回到家。从末有过的知足和宁静将我包裹。他也许在用完满而平衡的心识状态渗透我,用他的存在启示我与净化我。”上师与法喜,属于世界上某些古老脉相未曾断裂的文明。

这次来到《夏摩山谷》,女主仍然飘泊,但不再如《莲花》以墨脱和藏地背景为象征,而是来到空灵中实存基地,亲身体验。安穏的婚姻家庭生活,过于用力的现实人生,爱情的方式,统统都不适合生命,无意义感仍然横冲直撞,对繁杂肤浅现实与人间苦痛的敏感,仍然没有随作家年龄而松懈。终于她的时间到了。据说,作家们的“文艺青年”时期过去,一般是以37岁为坎,如能翻越它会有二个方向,一是富有理性思辩力,另一是形而上的需要达致灵性沟通。庆山当属后者,而且《夏摩山谷》或可预见她以后的写作空间,或是上天入地有大自由的。

“现实和生活本身无法解决我们在心灵上的任何问题,它们只是一种检验工具,不具备突破的力量,更不是目标。”“在世俗环境中,大部分的教育,规劝,告诫,暗示,宣告,都是意图让人们忘记自己的本性,成为自动化机器般的存在。有时想想,这种存在太困难。物质世界是个囚笼,粗重而限制,灵魂不能突破。人留下来的都是灵魂挣扎的踪迹。我曾经以为艺术可以解释人的精神问题,后来发现它止于一步之遥。它是不究竟的。也许它包含人试图触及神性的动力和欲望,但即便触及也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艺术呈现在性,死亡,各种妄想与幻想之中,有时不过是充份展现人类的无知和傲慢。这些灵魂挣扎的痕迹没有什么希望。人需要直接的启示。”《夏摩山谷》透出作家的分别心似乎强烈,可供揣测。于是书的下半部分发生于夏摩山谷。关于夏摩山谷没有详址,而踏足之下都是丰富的素材:寺院,经书佛法诠释人生,修学,仪轨,上师,持戒,绕塔,与神共存,法会,朝圣,习俗,异象,朴素的生活,它是小国寡民农业社会情景,保留着未现代化开拓的田园风光(似可标识藏传佛教胜地喜马拉雅山区一带)。般若的认识和慈悲的升起,觉知身口意供养法界,破除我执,作家的纯朴情性终于和僧院佛偈的日常如水流汇于一处。

在作家中,庆山是个异类。她的文字幽魅和存在感一开始就独树一帜。作家们互动交流关系网络之生发的,于她几乎等于零。从生态学的观点而言,作家孤自难以为继,因大树是不能在光秃秃荒漠中生长多久的。但她另辟蹊径,拥有了一片树林系统给予写作的支持。在《夏摩山谷》,她走向存在的敏感穴位,如同旧器将它擦亮。她的天然本自,不懈而真,里面没有学贯五车散发出来的构成,倒见玲珑剔透,五蕴和受想行识都作出必要的准备。无论世事起跌浩荡,只取一瓢而饮,她的背景是古老魔幻传承文明东方灵性事物,没有科技理性相扰,或能终古常新。

“降服心结与痛苦之流,最终得到净化。”《夏摩山谷》令人印象鲜明的是爱情得到了救赎。一种两性方式呈现,彼此支持提升,是灵魂伴侣才能抵达的,亦属藏传佛教的秘密,只有受过心性训练的人能够抵达它,而不止于“肉身轻薄”的欲望。一种不让人疲劳的爱情。“他的心开放,纯净,如同一面透亮的镜子照应出她所具备的同等性质。”“也没有比较,分别,评判,指责。在那样的时刻,他传输过来的情感与能量有强大的磁场产生,让时空停滞。”

本来,爱的困境于作家是自我困境,而随着自我困境的消解新生之爱必然出现。凝注于灵魂之爱,大我是唯一方向。“最究竟的爱是慈悲,它是能够开花结果的爱。”“这是爱吗?是的,一种纯洁的没有条件和要求的爱。”“爱在众生之中。”因果,前生后世等等佛教观念和爱的问题都能共鸣。书中后半部分涉及佛教,主要是在佛法本源游荡,而与宗教沿袭固定词句概念并存,来到“大我”,把握“宏大存在”,文字同步地,会否因了正式穏重而消解了个人性鲜活热度?庆山的文字在诸多篇幅上,幸亏仍得自由,得益于她的经久的心灵训练。而比《月童度河》,《夏摩山谷》略显文字平衡。她上一本散文集《月童度河》已渗透佛法见地,文字则隐而幽美,仍与生活衍接而郁郁蒽蒽。亦可视为《夏摩山谷》之引文,“那些多愁善感的阶段已然结束。再没有柔长寸断,你死我活。有时也会陷入感情的圈套,但思路还是像刀锋段冷硬,直接。没有多余汁液,只有自我切割的声音。这或许是一种枯木般的迹象,但世界的显现也因此简单明了,没有抒情的余地,只有观望的眼光。旁观世界,也旁观自己。”

“持续地保持正念和觉知确实带来幸福感。”“在俗世的欲望和妄念中不可能找到真理。”这时候写作《夏摩山谷》的庆山,面目温和,在与禅心合一中互得谅解,在人类意识文明事物幻化一部分并从中获得了家园感,欢愉,幸福,和平,都在其中。亦有修行者慈悲于人的倾向。曾经,“唯独不做逃脱的,是与自身生命观照的刀刃相见。”(《春宴》),而那个边缘的,作为局外人的作家身影,似已扭转。“人若不选择在集体中花好月圆,便显得行迹可疑。”(《春宴》)。她新书赤祼坦露花好月圆的选择,固然,此“花好月圆”非彼“花好月圆”也。

亦令人想起尼采的“精神三变”说:人的生命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的精神变形:骆驼,狮子,小孩。最后阶段的“小孩”指自我不再与天地万物对立,而是和谐地融入,达成其某一部份即实现永恒。在人类命运的“永劫回归”流转中,庆山回到小孩,来到永恒的家园,幻感依旧。在绿度母和拉姆神湖的法性空间,尽情沉入,虚空粉碎,自我摧毁,“生生灭灭,无生无灭。”

“什么样的人是爱人。

心心相印。像两轮皎洁完满的圆月,相合为一,一丝不差。无论时空如何变化,肉身辗转多少次,彼此的心识如影相行,从未分离。

为什么我们没有共同生活。

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在《夏摩山谷》中她如是写道。宣爱,俨然成为神性一部分。在她早期的《清醒记》中,那种追问“所以真实的情感……也许就是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一次泪流满面的问候:你好吗?我很好。”于此似有预兆。隐约的修行人及踪影,在《清醒记》及她的诸多作品中,都早有潜伏。庆山的莲花,在《夏摩山谷》终于开至清晰悦目。


编辑:慕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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