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娟长篇小说《红雪莲》第八章节选

发布时间:   作者:(长篇小说专号)  来源:2017年第5期《红豆》

杜文娟, 女, 大学文化。 曾在 《十月》 《中国作家》 《北京文学》《青年文学》 《大家》 《芳草》 等刊物及美国发表作品, 部分作品被 《小说选刊》 《中华文学选刊》 转载及入选多种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 《走向珠穆朗玛》 ,小说集 《有梦相约》 ,长篇纪实文学 《阿里 阿里》《苹果 苹果》《祥瑞草原》等八部。曾获 《解放军文艺》双年度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藏文,并多次参加国际书展。系鲁迅文学院第十四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陕西百名青年艺术家之一,中国散文学会西安创作基地创作员,中国作家协会首批定点深入生活作家,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东莞文学院签约作家,《读者》 杂志签约作家,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党员。

杜文娟长篇小说《红雪莲》第八章节选 北方别(精彩片段)

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还不见李青林的影子,这让南宫羽生出不祥之感。这种感觉就像荷叶上的露珠,在心头滚来滚去,晃晃悠悠,却难捧于手心。又如阵阵秋风,吹拂在脸上,冷在心里,则无可奈何。

刚开始,南宫羽还收到过李青林的一封信,字迹潦草,用力轻重不一,短短几句话,意思是深圳热已经过去,海南热也已过去,现在正热的是上海浦东,许多人在浦东发了大财,目前对广东用人市场还不了解,有着落以后再告知。

南宫羽捧着信,一头雾水,以前也知道深圳特区、海南特区、浦东开发区等等,都是些名词概念,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而现在,几乎是一夜之间,同自己发生了关系。

在此以后的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期盼李青林的来信成为她的头等大事,有时候等不及邮递员的身影,假装路过邮电所,不断看那扇忽开忽闭的斑驳红漆木门,待邮递员将绿色帆布口袋架上自行车后座,快速立在他身边,直勾勾盯着邮件袋。惊吓几次以后,邮递员每次从邮电所出来都条件反射,顾盼四周,看有没有近乎麋鹿般的眼睛。后来她有点不好意思,街巷里毕竟人来人往,熟悉和不熟悉的眼睛与她相视的时候,闪烁着不确定的星光。她干脆直接到邮电所分发室,分发报刊邮件的小伙子一边忙碌,一边与她搭讪,聊一些可有可无、无盐无油的闲话,有时候她被问得实在不耐烦,翻开报纸,低头去看,眼角却不停地瞟那两个木格框子,一个是水电站,一个是镇小学。

一天,她正抻长脖子往油腻腻的帆布袋探望,一阵凉风掠过,后颈窝处被什么东西击中,随即骂骂咧咧的女高音响彻整个空间,唾沫星子夹杂着浓重的油墨味。

飞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女人皮肤白皙,一条辫子垂在胸前,另一条蜷曲在肩上,左眼下方有一颗黄豆大小的肉色痦子,薄薄的嘴唇蝴蝶般翻飞。

女人一手叉腰,一手直指她脸,大着嗓门骂道:仗着自己是个大学生,四处勾引男人,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过日子呢。

待她反应过来,才感到后颈窝生疼,伸手去挠,抓了一手稀泥,随即向一旁甩去,一甩就甩到女人脚背上。女人穿了一双暗红色猪皮凉鞋,看见扔出去的稀泥最终回归自己,嘴角用力抽动,一个猛子扑上来,揪住南宫羽的头发,就往没有刷过漆的报栏木柜上撞。

南宫羽眼前一黑,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然后是剧烈疼痛,一股热流由上而下,从额头流淌到脸颊,再滴到脖颈和胸脯。

小伙子呵斥一声,女人像扔烂白菜一样,扔掉南宫羽的脑袋就跑,跑也没跑几步,刚跑到门口,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妈呀,顺着墙根就滑下去了。

南宫羽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变成了血人,倚在木柜上,有些恍惚。小伙子显然已经被吓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只迟疑了瞬间,就向那女人冲去。南宫羽充了电一般,三步跨栏,越过男人和女人,向有阳光和青草的地方跑去。奔跑的时候,把顺手抓走的报纸紧紧罩在头上,像围围巾一样从头顶围到胸前,报纸在头顶和脸颊边飘荡,呼呼作响。跑到电站旁边的水渠边,以为没有人注意,正要蹲下身子清洗,夏克从几株绿茵茵的枇杷树下走来,一脸惊喜,然后是愕然,接着就欢天喜地地说,你怎么跟魔术师一样,分秒间就变成了戏中人?

南宫羽恨不得吐他一脸,想起几分钟前自己被侮辱,就后悔有这种想法。抓起报纸遮住脸便跑,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整个人掉进水渠里,幸好水只没过膝盖,顺势将头扎进水里,水面浮出几缕红艳。夏克走到跟前,她已浑身湿透,变成了落汤鸡。夏克把手伸过去,她没有理会,双手在渠坎上一撑,双腿一荡,就坐在了水渠沿上。

夏克站在她身边,连连感叹,额头怎么在冒血呀?快让我看看。

南宫羽鹞子翻身,一跃就站了起来,洒出些许水珠,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青林刚走没多久,父母照常来学校给菜地浇水间苗,把门窗打开,让空气对流。偶尔与相识的老师客气几句,有人就问什么时候喝李老师的喜酒。老两口笑呵呵地回答,快了,快了。歇息的时候,就在儿子房间里烧水做饭,把桌椅板凳擦拭一番,地扫一遍,还给地上撩些水。太阳偏西的时候,才相跟着离开学校,专程绕到水电站,若是南宫羽值班,就进去打声招呼,顺便问问青林多会儿回来。头几次,南宫羽还信心十足,一一回答老人的问话。后来,连她也困惑纳闷,怎么还不来信呢?但对老人依然笑脸相迎,尽量轻松地说,可能就这几天吧。

连阴雨过后,母亲把儿子的所有被褥棉衣单衣晒到晾衣绳上,发现儿子只有一件过冬的羽绒服,还是上师范学校第二年买的。那一年天气助人,漆树特别出漆,老头子割了一季漆,自家留了一桶,为两口白皮棺材上了两层漆,卖给供销社两木桶,买了一床大花被面和两条床单。分配这些东西的时候,意见高度统一,被面装进新棉花,里衬依旧是自家织的白色老粗布,连同一条床单硬让青林拿到学校,剩余的钱也塞到他手里,儿子就是拿这笔钱买的羽绒服,纯黑色的,绵软柔和。留在家里的那条蓝色仙鹤床单,只在儿子回家的时候铺到他床上,儿子前脚离开,后脚就收起来折叠好,装进松木箱里。

有一次邻居家大儿子结婚,要借这条床单铺婚床,父亲一口拒绝,不借,坚决不借。迎亲队伍都出村子了,母亲才把床单抱在怀里,急急慌慌到了邻居家,女主人连连抹泪,抹得脸上的红色印油斑斑驳驳。收起床上滑了丝的老布床单,请儿女双全、命又好的李青林母亲和其他几位妇女铺床,在床头床尾枕头底下撒些红枣花生莲子。

末了,女主人把几颗带壳花生塞进她手心才说,以前是我们对不起你家,建茅厕的时候多占了你家巴掌宽一溜地皮,不过嘛,你们家老头子硬在茅厕边上种了花椒树、桑树。后来听说房前屋后不能栽种这些不吉利的花草树木,花椒就是焦子,晚辈焦苦,桑树就是丧事。茅厕挖好第二年,没发洪水,没下冰雹,光天化日的,河水才过小腿肚子,竟能淹死人。挖石斛的又不是大牛他爹一人,偏偏淹死了大牛他爹。死鬼一死,大牛一气之下,才砍了你家的花椒树和桑树。你家老头子见到我就像见了母老虎,那个恨呀,唉唉,如今,大牛二牛粘起来连青林指甲盖里的垢圿都不如,结个婚就这么难场,亲家说好要陪床单被褥的,临到昨天擦黑捎信来,说要留给儿子娶媳妇用,你说这亲家多坑人,全家人就是去偷,也偷不来全新的床单被褥呀。

想起这些,母亲浅浅地笑了。羽绒服在晾衣绳上抖动,忍不住轻轻去摸,绵绵的,软软的,一根丝挂到手指的老茧上,抬手时,扯得老长,赶紧低头,上下牙一咬,咬断了丝线,鼻子和脸全都埋进羽绒服里。熟悉的气味好闻极了,微微闭眼多闻了一会儿,刚睁开眼睛,就看见老头子故意撇过脸。老头子手背上的黑色印痕非常明显,每年割漆,都会被割伤或被漆感染,手心手背的伤疤一年半载都是黑的,有的疤痕终生不褪,直到带进棺材。

母亲木木地望一阵,缓缓转身进屋,取出两双棉鞋,一双是半新不旧的化纤布黑胶底鞋,一双是鞋帮已经松软的人造革毡鞋。拍拍鞋子上的灰尘,松开鞋带,放在房檐下的地上,想一想,怕狗叼走,便整齐地摆在窗台上。最后取出的是一条红色绒裤,裆部已经磨得透亮。坐在小凳上,手抚绒裤发了好一阵呆,才从一条破床单上剪下一块纹路稍微密实的布,垫到里衬,给针鼻穿线的时候费了好一阵工夫,即便把线头含在嘴里打湿,嘴唇捋一遍,手指捋几遍,拿捏揉搓几次,还是穿不进去。

老头子看见了,没有丝毫表情,心想老伴真是老了,当年半夜三更坐在床头纳鞋底,闭着眼睛穿针线,现在照着太阳也枉然。

不知道穿了多少回,重复了大半生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的动作,终于穿进去了。穿一次不容易,线就穿得特别长,比胳臂都长出许多,捋抹了好几次,防止线与线打结,还算听话,一个小结都没有打。针脚细密地缝好,还把床单叠成几层,破洞叠在里面,晾在绳子上,这样别人就不会笑话儿子都当老师了还用这么破旧的床单。当然,这床单早就不能用了,好好留着,将来给孙子当尿布。

老两口摘了几个紫亮的茄子,一抱粗细不一的黄瓜,几条鲜嫩的丝瓜。黄瓜顶花带刺,黄艳艳的花朵柔和温润,花粉时不时滴落出来,丝瓜花已经枯萎,恹恹地顶在头上。茄子黄瓜丝瓜都有老得吃不了的,就没有摘,任其挂在枝桠藤蔓上,霜降以前摘下来,留到明年当种子,丝瓜瓤还能刷锅洗碗当抹布。俩人还在茄子地垄一侧栽下一溜韭菜,韭菜根是从家里背来的,连土带须,一小撮一小撮分种在地里,培土浇水以后,才拍拍手离开。

老人要把采摘的蔬菜留一些给南宫羽,明知道她不稀罕,还是去了。

……


编辑: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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