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小小说)

发布时间:   作者:徐向林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文/徐向林



二婶是分田到户的那一年嫁到了白云庄。
  能娶到二婶,是我本家二叔的好运气。二婶有一张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透出健康的褐红色。二叔是用借来的一辆自行车把二婶从娘家娶回来的。刚到村口,村邻们看看二婶,再看看我二叔,就会咂咂嘴,发出感慨:“二愣子好福气哦,啧啧,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二叔听到这些话,不急不恼,咧开他的大嘴只会傻傻地笑。他昂着头,挺着胸,脚底下生了风,像踩着两个风火轮,把二婶接入了他的“丁头府”(土墙茅草房)。
  二婶结婚的第二天就开始下田干活,二婶喜欢笑,一笑还有两个大大的梨涡。男将们喜欢追着二婶开着荤荤腥腥的玩笑,二婶虽不答话,嘴角却挂着笑意。男将们就更起劲了,有一次,刘大趁二婶不注意,过来拧了二婶一把,坏笑着说:“晚上到我家睡吧。”
  二婶依旧笑吟吟:“好的啊,我和嫂子睡床上,你睡地下。”二婶一记“粉拳”让刘大没口开了。
  我读高中那年,二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二婶欢天喜地,整天价把儿子架在肩头上“骑马”,在农田阡陌,儿子饿了时,二婶不顾男将们垂涎的眼光,顾自解开上衣纽扣奶孩子,男将们就哄笑。二叔有些挂不住,提醒二婶注意影响,二婶大大咧咧一笑:“给儿子喂奶怕什的,他们爱看就看呗!”
  二婶无疑是我们白云庄最受关注的女将之一。白云庄这个地名有点怪,翻开老版的《东台县志》,白云庄这个名称只存在了几十年。改革开放前,这个地方叫曙光村,改革开放后,改名叫白云庄。二婶有一次悄悄告诉我,她就是冲着“白云”这俩字嫁过来的。她说:“你想啊,白云啊,住在天上哩。”
  白云庄,天上人间。嗯,有点意思!
  白云庄依傍着通榆河,庄内水网密集、沟河纵横。那个时候,村里的桥少,河东河西的人,就靠横在河中的“船桥”过河。后来,村里开始建水泥桥,靠近二婶家的一座水泥桥,建到一半时,没钱买水泥板了,只好停建,这座桥也就成了“半边桥”,宽度不足两米,跟“独木桥”差不多。
  白天,那座桥是行走桥,到了夏日的晚上,便成了“乘凉桥”,庄户人家那年月还罕有电风扇,更谈不上空调了。夏日流火,就是太阳下了山,村庄也处于酷热之中。河面上没有遮挡物,桥上的风也大,于是不管大人小孩,吃罢晚饭,或拎着一张草席或拿着一张小凳,集聚到桥上乘凉。
  桥上也很热闹,老人们讲起了神仙鬼怪的故事,男将们一边抽烟一边不着边际地闲聊。女将们坐在桥头总不能安稳,因为她们的孩子在桥上四处乱蹦,她们得照应着。
  二婶的儿子小宝就是在二婶不注意时,一个筋斗翻下了河,等人们反应过来下河捞时,由于正处于汛期,水深浪急,捞了半天没捞着。第二天,小宝自己浮上来了,他已经失去了呼吸,成了一具浮尸!
  二婶哭得呼天抢地,此后,她每天三顿饭都端到桥头上,说是要让小宝先吃。隔了一年,庄里的“半边桥”加宽了,钱是二婶出的,她不想再让村里的孩子在“半边桥”上遭殃……
  我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离开白云庄的。进城。读书。工作。结婚。生子。经历了人生中忙碌的高峰期,回白云庄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只要回到白云庄,都能听到关于二婶的一些事。有一件事是这样的:村里的人发展高效农业以及进城务工,手里宽裕了,就开始自发地捐钱修桥。当时就有人提议,有座桥是二婶独资修的,大家都在走,这钱不能让二婶一个人掏,现在有了钱,得还给二婶,二婶却拒绝了。
  本世纪初,互联网向村庄里蔓延。一次,我又回到了久别的白云庄,二婶家新盖的二层小楼就在我家老屋前,听说我回来,二婶就急急地从田里跑回来,要我教她学电脑。
  我告诉她,电脑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要学最好进电脑学校。
  二婶一笑,腮边的梨涡犹在:“我就学简单的上网,我种了几亩大棚蔬菜,就是想上网查查新品种,顺便联系更好的销路。”
  我这才得知,二婶种大棚蔬菜发了家,一亩地收益超过了一万元,成了全镇有名的“致富能手”。二婶的激情感染了我,我花了三天时间,教会了她简单的上网方法。二婶随即买来了电脑,接上了宽带,开始了“网上冲浪”。
  两个月后,二婶打电话告诉我:“网络真管用,我的莴苣通过网上市场销到了上海,多赚了两千多块哩!”
  前年,二婶请我帮她在城里看房子,我以为二婶举家要进城了。二婶却说她才舍不得离开白云庄呢,之所以要在城里买房子,就是为她的女儿着想的。二婶的儿子淹死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快要上高中了,她女儿成绩好,考进城里的重点高中没问题。于是她就想在城里买房子,她和二叔轮流进城陪读。
  早些年,白云庄在村组撤并中又一次改了名。但二婶对白云庄这个名字还是很念旧。据说在改名时,二婶还发了一通牢骚。不过,现在二婶不发牢骚了,她在手机上建立了一个微信群,专卖土特产。二婶还把我拉进了群里,群友们来自五湖四海,还有几个海外华人在群里,二婶也会跟群友们聊起“一带一路”战略,聊起中国梦以及她个人的梦想,她的土特产也通过这个微信群漂洋过海、销到国外。
  二婶的微信网名很有意思——地球上的白云庄。
  二婶又回到了云上的日子,这片云,是智慧云。二婶经常一边上微信一边笑,一笑起来,她那两个大大的梨涡,还很鲜明地镌在她的面庞上。


编辑:晓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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