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法权:英雄是平凡中的非凡, 是普遍中的独特

发布时间:   作者:魏韬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钟法权(右)与张富清合影


  

  

日前,陕西作家钟法权创作的《张富清传》荣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这也是目前国内唯一一本关于“共和国勋章”获得者、时代楷模张富清的传记文学。

对于本书,作者钟法权表示:“我不想写废话,更不想写官话,不想记一本流水账,我要写出一个平凡中见伟大精神的张富清,写出一本是平凡人又有别于平凡人的张富清,写出一个让人耐读、给人启迪和榜样力量的书。”

本报特别访问了钟法权先生,邀他畅谈《张富清传》创作中的心路历程。


文化艺术报:听说您在见张富清老人之前,准备了二十多个问题?

钟法权:我首先在湖北省来凤县完成外围采访,获取大量素材后,觉得必须与张富清老人见一面。经过协调,约定采访时间要控制在一个小时内,所以我在采访提纲里预先拟定了二十多个我认为最关键的问题,譬如:理想信念为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当突击队员怕不怕?炸了那么多碉堡为什么能幸运地活下来?为什么要隐藏功名?为什么不用手中的权力为孩子们考学、毕业分配做点事情?与阿姨从恋爱到结婚的一些细节,等等。

文化艺术报:诗有“诗眼”,《张富清传》在开篇提及“世纪之问”,最终落脚于《为人民服务》,书中这一主题多次出现,直至张富清说出“为人民服务就是我一生的信仰和意志”,揭开他深藏功名、一心为民的密码,布局堪称匠心独运。您是如何展开挖掘的呢?

钟法权:在来凤采访期间,面对张富清深藏功名,为了党的事业、人民群众的幸福甘愿一辈子吃苦奋斗,我就想:是什么精神力量在鼓舞他?是什么信仰力量支撑他?通过对张富清的小儿子张健全的访谈,通过与张富清的深入交流,我认识到张富清老人一辈子都在把“为人民服务”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张富清在不长的时间内,先后荣获“共和国勋章”等5项荣誉。面对一个深受党和国家领导人高度肯定和赞扬的模范英雄人物,面对一个深受全国人民敬仰的老英雄,如何写出与老英雄崇高道德相吻合、精神境界相一致、知行合一相统一、思想高度和艺术高度并驾齐驱的文学作品,像一座高山横亘在我的面前。

创作好比盖房子,地基挖得越深,房子才能建得越高。回首张富清的一生,需要从他95年的人生长河中找到指引他成长的灯塔,发现贯穿他一生的思想脉络。最终,我从大量的采访素材中、从主人翁的成长足迹中,发现了一个照耀他一生的东西,闪耀着毛泽东光辉思想的名篇——《为人民服务》。

张富清参加人民解放军后,正赶上西北野战军军事政治整训,连队组织学习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像一粒火花点燃了他的理想之光,又像一粒种子播在了他的心田,张富清的人生从此有了光明的前景,人生的追求从此有了力量的源泉,人生的大厦从此有了坚如磐石的根基。

在苦苦思索中,我找到了打开金矿大门的钥匙,获得了寻找宝藏的路径,也就有了构建《张富清传》的坚固基石,后续的创作也就像流水一样顺畅自然。

在整部作品中,我只在《瓦子街的转折》中写到了《为人民服务》像种子一样种在了张富清的心田,在最后《初心永恒》中由张健全谈“为人民服务”对父亲和自己一生的影响,如此前后也就有了呼应和验证。

文化艺术报:《张富清传》是一部优秀的报告文学,同时在文字与叙事方面也都有着出色的文学性。您是如何平衡报告文学的纪实性和艺术性的?

钟法权:以“当突击队员炸碉堡”这一素材来说,这是张富清的英雄壮举,也是他英雄人生的最高潮,但是在具体的叙述中,如果把这一英雄壮举一气呵成地讲完,那样高潮之后就没了高峰。所以,我在开头《血战永丰》之后,到了第五节《激战壶梯山》才又写他炸碉堡。到了第十七节《连心路》,又通过他开山放炮回忆在壶梯山炸最后一个碉堡,让英雄的形象再次提升。

张富清是老英雄,必须让英雄的壮举在《张富清传》

结尾与读者见面,要不然达不到凤头猪肚 豹 尾 的 效果,所以书中通过张健全与父亲张富清的对话,通过张富清的回忆叙述他参加杨家凹战斗炸碉堡的往事,将张富清不怕死的血性精神推向了高潮,也将整个《张富清传》推向了高潮。

“初心永恒”,可谓此书的“压舱石”,借助张富清回忆杨家凹战斗的攻坚场景,既追忆过去的烽火岁月,又展示老英雄永远向前的意志。老英雄浴血疆场、勇炸碉堡、获得功勋的战斗故事,自然而然成为《张富清传》的高峰,并借助这个高峰,完成了对英雄的历史雕塑。高峰离不开群山铺垫,像“进疆出疆”“驻村”“重新站起来”“本色”等等,使高峰更显巍峨,使老英雄的人生更见绚丽。

文化艺术报:我在阅读中,有一个总体的感受,从第二十一章《最后一站》开始,写到张富清家的喜事也一天天多起来。这时候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也就是说到结尾处有一种色调上的变化,由冷色变为暖色,由紧张到轻快的一个节奏上的变化,这是刻意的行文安排,还是说无意之举?

钟法权:我始终认为,个人的命运是紧紧地与国家的命运连在一起的。张富清从艰苦的三胡公社调到条件较好的卯洞公社,那是一个特殊时期的结束,随着他大儿子张建国、小女儿张建荣、小儿子张健全陆续考上师范学校,张富清心情也就一天天爽朗起来,组织上为了照顾他这个老基层,将他从卯洞公社调到来凤县城担任外贸局副局长,后又任命他为来凤建设银行首任牵头副行长,在基层转了一圈、干了近二十年的张富清在组织的关怀下回到了县城,这种向着光明的递进写法,既是忠于事实的需要,又是把《张富清传》推向闪光亮处的需要,给读者以奋进的力量和希望的曙光。

文化艺术报:本书中,您写来凤时,对于酉河不吝笔墨;写汉中时,又对湑水河的景致大加描摹。您似乎对河流情有独钟?

钟法权:无论是来凤的酉河,还是洋县的湑水河,它们在《张富清传》中不仅仅只是美丽的风景,它们都是当地人民的母亲河,它们像乳汁一样养育了两岸的人民,给予了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特有的气质,这也许就是英雄成长的特有源泉,就如《静静的顿河》那样。因而,来凤的酉河、洋县的湑水河,绝不是闲笔,而是力量的暗示和美的象征。

文化艺术报:我注意到您特别注重细节的描写,比如张富清的头皮在战斗中被弹片划伤,受不得风吹雨淋,必须常年戴着帽子;血战永丰时,三颗牙当场脱落;桌面上摆着的两本不同时期的《新华字典》等等一般人可能会忽略掉的细枝末节。为书中人物的高大,增添了生活细微的注解。这是您在叙事方面的偏好吗?

钟法权:报告文学,“文学”是其最宝贵的本质。我写了大量的小说,深知细节对文学的重要。精彩的故事与生动的细节骨肉相连,让阅读者欲罢不能。说白了,就是骨感与肉感相互依存并浑然一体。这样的叙事,就如一座山离不开石头和土一样,土是山的肉,石头则是山的骨。没有石头的山是无法矗立的,而只有石头没有土的山则是缺乏生命力的。

文化艺术报:据我所知,《张富清传》的雏形是中篇作品《藏功记》。

钟法权:2019年下半年,我完成了《藏功记》的初稿写作,篇幅大概在十万余字。随后压缩成5万字的报告文学,献礼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在《延河》杂志首发,当年就获得了读者的广泛好评。《藏功记》这个题目具有强大的文学张力,就如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那样给人以丰富的想象,正如“棕色牛皮箱”的密码那样,需要逐层打开而让人神往。成书之后采用《张富清传》这个书名,主要还是基于现实主义和文体的考虑,使其更加直截了当,直击人心,让人过目难忘。

文化艺术报:纵观全书,在记叙张富清这样一位战功卓著的英雄人物时,叙述的侧重点也往往被放置于最难“出彩”的平常工作与生活琐碎中,让我不禁想到您在后记《为新时代立一座雕像》中所写的:英雄都是不同凡响的人,可英雄也是普通的凡人。

钟法权:在见过六十年深藏功名的老英雄张富清后,我对英雄这一崇高的称谓自然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英雄是平凡中的非凡,是普遍中的独特;是一枝独秀,傲立于寒风中的腊梅;是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民族脊梁。活生生的现实素材为张富清所独有,需要独具慧眼、不辞辛苦地深挖,以丰富英雄人物的内心世界,使英雄人物在平凡中更见其伟大。

张富清的军旅生涯只有6年时间,枪林弹雨的战斗历程只有3年时间,可见他有30多年时间是在平凡岗位上度过的。如果《张富清传》仅仅写一个老英雄隐藏功名的故事,那就太过肤浅、流于平庸了。如何挖出深度,需要别出心裁。

我以他隐藏功名为点,左右开弓,向面上拓展,向深处和高处延伸。张富清在战场上不怕死,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转业分配时,他主动要求到偏远贫困的山区来凤去建功立业;又从县城到最贫困的乡镇,全都心甘情愿。

对张富清来说,“苦”就像一个百炼成钢的熔炉,炼就了他一身铮铮铁骨。他小时候给地主当长工,是受剥削的苦;在乡公所做苦力,是受压迫的苦;被拉壮丁到国民党部队里,是受欺压的苦;参加人民解放军之后,为了人民翻身得解放,是甘愿吃打仗行军的苦;进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为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乐意吃苦;离休后,特别是高位截肢,忍受的是疾患之苦。可以这样说,他一辈子都在吃苦,真是把苦吃够了。

在《西游记》里,唐僧西行取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得了真经。在《张富清传》里,我把“苦”字贯穿于张富清的一生,让人领略到他经受了那么多的“苦”,才臻于人生的精神高地,完成了一个共产党员的理想涅槃。“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张富清在“苦”中证明了自己是真金,作品在写“苦”中亦展现了真金。这是人生的宝藏,也是人生的真谛。

文化艺术报:在本书的编辑出版过程中,有哪些令您印象深刻的故事?

钟法权:这部书是陕西人民出版社编辑出版的。最早和我沟通的是第三编辑部主任孔明。当时的设想是,《张富清传》全书写10万字左右,3个月完成创作,9月初交稿,出版社用一个月的时间赶在10月1日前出版,向建国七十周年献礼。后因种种原因,改为深耕细作,向经典作品看齐。这样一来,在时间上就宽松下来,从急火火的创作状态转变为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在初稿的基础上,不仅在故事情节、感人细节、语言叙述上进行了精雕细刻,也由推敲用词变成了大幅度改写。

改一次,编辑校对一次,一连改了五六遍。有时是前面改后,发现有不妥之处,于是利用微信将修改的标红拍成图片现场发给编辑彭莘,彭编辑则以极大的耐心对作者的修改百校不厌。我不止一次地对彭编辑说,我要像巴尔扎克学习,书稿一天没有出版就一天不停,继续修改。

初稿完成后,一次在聊天中孔明给我建议:像张富清这样的英雄人物,在创作过程中,最好不要议论。对此我也非常赞同。我最反感作者在报告文学创作中边写边议论:诸如心灵多么纯洁、行为多么崇高、作用是多么巨大等等。表面上看,是担心读者看不明白,动不动来个点题,其实是作者掌握的素材太少,不能从容展开叙述,为了拉长篇幅,只好边写边发感慨、赞美,来填补作品的空洞。

对于今天高层次的读者来说,作者靠言论、评价来创作长篇完全是画蛇添足。我始终认为,作者的笔力就像一台摄像机,应该把基本事实和原貌呈现给读者,让读者去领会、去感悟。

在一些关键细节上,彭莘编辑也提出了许多扎实的修改建议。譬如地名名称问题,受行政区划改变的影响,地名会有一些变化,一会儿是公社,过几年又变成镇,给人一种错乱感,比如三胡就是如此。好在我在采访过程中将来凤县县志用相机拍摄了下来,得以根据彭编辑的建议,在括号里用文字来注解,如:(1958年三胡成立人民公社时的行政体制)。

《张富清传》在一次次的修改中,由原来的十万字,变成最后定稿出版时的二十万字,整整增加了一倍,章节由当初的二十二个,变成最后的二十六个,不仅故事得到完整叙述,而且大量细节也变得丰满充盈,让人物更加丰满。

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全媒体记者 魏韬


钟法权,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小说集《行走的声音》《脸谱》,长篇小说《浴火》,长篇报告文学《那一年,这一生》《废墟上的阳光》《陈独秀江津晚歌》《雪莲花开》《最先到达的长征》《张富清传》等十余部。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青年文学》等报刊。曾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十二届全军文艺奖,第五届柳青文学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


编辑:王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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