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为宇文邕面貌复原图，右为唐代阎立本绘制的《历代帝王图》中宇文邕形象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复旦大学供图
宇文邕孝陵全景图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供图
公元578年（建德七年）北周灭掉北齐，统一中国北方的第二年，北周第三位皇帝——武帝宇文邕在亲征突厥的途中病倒，“崩于乘舆”，时年36岁。
2024年3月28日，记者从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获悉，近年来，复旦大学、厦门大学联合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对上世纪九十年代发掘的宇文邕墓出土人骨进行了科学分析，推测他早逝的原因可能是长期服食丹药导致砷中毒，引发系统性疾病。研究人员通过颅骨CT扫描技术，分析控制头发、皮肤和瞳孔色素等相关基因位点后，对宇文邕进行了初步面貌复原，“武帝黑色头发、黄色皮肤和棕色眼睛，符合典型的东北亚、东亚人长相”。
考古实证咸阳洪渎原为北周帝陵所在
北周是中国历史上承上启下的重要王朝之一，奠定了隋唐大一统的基础。北朝后期，宇文泰凭借家族和自身的影响力，成为关中鲜卑集团的主持者，建立西魏北周政权。尤其是北周宇文氏政权为全国大一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使隋唐王朝最终完成了统一大业。
北周定都长安，历五帝，共二十四年。根据文献记载，北周共有6座帝陵，分别是文帝宇文泰成陵、孝闵帝宇文觉静陵、明帝宇文毓昭陵、武帝宇文邕孝陵、宣帝宇文赟定陵和静帝宇文阐恭陵，除了宇文泰的成陵在今富平县，其余5座帝陵的位置文献并无记载。
1993年，考古人员在咸阳陈马村抢救性发掘的北周墓出土墓志、金玺等重要文物，表明墓主为北周第三位皇帝武帝宇文邕及其武德皇后阿史那氏，确定该墓为北周孝陵。
“武帝临终时曾有遗诏：‘……丧事资用，须使俭而合礼。墓而不坟，自古通典。’所以宇文邕孝陵未发现封土、陵寝建筑等设施。但我们推测地表应该有明确的标识，因为宇文邕死后，武德皇后阿史那氏去世时，被准确安葬在了孝陵。”据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张建林介绍，孝陵墓葬地下部分由斜坡墓道、5个天井、5个过洞、4个壁龛及甬道、土洞式单墓室组成，坐北向南，全长68.4米。墓葬被多次盗掘，甬道出土武帝墓志；武帝棺椁出土金套管、玉珠、石灰枕、铁棺环等，武德皇后棺椁出土金花瓣、珍珠、微型坐佛等金步摇残件；后龛发现木箱朽痕，出土鎏金铜剪刀、鎏金铜镊子、鎏金铜耳勺、铜花、绿釉熏炉、漆盒等。武德皇后金玺和墓志为公安机关收缴，原应分别位于甬道、墓室。
2022年，为配合基本建设，考古人员又在咸阳北贺村发现一座北周墓葬。根据出土墓志显示，墓主为北周开国皇帝宇文觉。至此，北周静陵被找到，距离孝陵7.8千米。静陵为单墓室土洞墓，墓道长29.84米，4个天井均为长方形，墓葬被盗，考古人员清理发掘出土了一百余件文物，包括北周风格明显的镇墓俑、武士俑，出土刻有“周故略阳公宇文觉墓二年十月壬申”文字的墓志。
随着孝陵、静陵和宇文俭、宇文通墓等北周帝陵及皇室成员墓葬在咸阳洪渎原发现之后，考古人员认为咸阳洪渎原应是北周帝陵所在地。静陵以西地势逐渐变低，而且基本没有北周重要墓葬的分布，因此可以确定静陵是北周帝陵分布范围的西部边界；孝陵位于陈马村，基本处在洪渎原的东北缘。从西南的静陵到东北孝陵之间的区域是洪渎原北周墓葬的集中分布区，推测北周其余3座帝陵应该沿洪渎原的边沿分布。
宇文邕或死于长期服用丹药
宇文邕是北周颇有作为的一位皇帝。他在位19年间，大举实行军政改革，统一中国北方，促进民族融合，对后续历史进程产生深远影响。公元578年，年仅36岁的北周武帝突发恶疾，英年早逝，死因一直备受关注。
近年来，复旦大学、厦门大学联合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对宇文邕墓出土武帝遗骸样本中33种微量元素进行分析后发现，他体内砷、硼、锑的含量显著高于同时期古代平民和贵族的平均水平。
“人骨不同部位的代谢速率不同，由于样本都采自武帝遗骨的股骨部位，说明这些元素是在长期饮食中累积在骨骼中的。”据复旦大学文少卿副教授介绍，在武帝生活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服用道家丹药是上层社会所崇尚的精神追求和生活方式。“所谓丹药，其实是由多种矿物高温烧制提炼而成，在中国有两千多年的使用历史。《周礼·天官篇》和《抱朴子内篇》等道家典籍显示，不同丹药的成分虽有所差别，但雄黄与礬石是其中代表成份。而雄黄为硫砷化物矿石，礬石是一种含铁的硫砷化物。”
文少卿及研究团队还发现宇文邕样本与隋唐时期贵族郭嗣本的体内元素组成最为接近。“根据文献记载，郭嗣本有长期服食丹药的生活习惯，甚至接受过皇帝的御赐丹药。所以他们的遗骨中砷、硼、锑元素显著偏高，可能是由于他们服食了有这些成分的丹药。”
据史料记载，公元575年至578年四年间，武帝数次发病，生病时“疠气内蒸，身疮外发”“身生癞疮，恶疾而死”，反映出其病痛以皮肤病为代表特征。研究团队通过咨询相关专业医生，印证了这符合慢性砷中毒的病理表现。
“慢性砷中毒后，病人皮肤上会出现弥漫性或局限性的色素沉着和病变，并导致皮肤血管发生变化，四肢出现疼痛和红肿。在宇文邕的股骨上，发现了一块黑色色素沉着区域，可能是砷中毒后，局部皮肤病变引起的骨髓坏死所导致的。”
武德皇后入周后还享受与故乡一样的饮食待遇
记者在发布会上获悉，此次复旦大学研究团队对公元6世纪都城长安身份明确、有史料记载的核心贵族、关中平民及家养动物进行了碳、氮稳定同位素分析，发现大多数贵族的饮食习惯与蒙古高原游牧人群的饮食习惯趋于一致，而平民饮食则倾向于与华北平原等农耕区的人口趋于一致。
武德皇后阿史那氏是突厥木杆可汗俟斤之女，而武帝宇文邕的母亲叱奴氏也是出自草原的游牧人群。研究人员通过对宇文邕和阿史那皇后遗骸的碳、氮稳定同位素分析，发现生于蒙古草原的阿史那皇后，在定居北周都城长安后，享受了与其故乡一样甚至相对更好的以畜牧产品为主的饮食生活待遇。而宇文邕的饮食生活受到了农牧业混合经济的深刻影响。
“宇文泰家族是六镇的部落酋帅，长期生活在游牧交错地带，宇文邕对肉食的偏好可能是受家庭（特别是母亲）的影响，也可能和其贵族身份有关。《周书》称其‘身衣布袍，寝布被，无金宝之饰’。宇文邕的同位素古食谱数据暗示出他一方面保持着对鲜卑人或牧业人群生活方式和文化的敏感度，同时也趋向化解胡汉之间的紧张关系。”文少卿说。
武帝三成血统或为鲜卑皇族与汉人贵族长期通婚的结果
北周武帝是鲜卑族。鲜卑人群的起源研究是历史学和人类学领域的重要课题。
通过遗传学分析，研究团队发现，武帝与古代契丹人、黑水靺鞨人以及现代达斡尔人、蒙古人存在最近的遗传关系，并估计武帝血统有六成源于古代黑龙江流域的东北亚人群，三成源于古代黄河流域的农业人群。
文少卿介绍：“武帝家族谱系表明他的祖母王氏可能是北方汉人，武帝约三分之一的古代黄河流域血统极可能是鲜卑皇族与汉人贵族长期通婚的结果。”
整合分析已发表的鲜卑人基因组数据后，团队还发现，鲜卑人群至少有60%的主要血统来源于黑龙江流域的古东北亚人群，同时，不同地理区域的鲜卑人内部存在一定的遗传差异。“这种差异很可能是鲜卑人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与周边人群长期通婚融合的结果。这为南北朝时期贵族之间‘胡汉融合’找到了直接证据，对于中古时期通过民族融合形成统一多民族国家意义重大。”
另外，关于突厥阿史那部的祖源，学界有三个假说。一说是匈奴之后，属于欧亚大陆东北亚起源；二是欧亚大陆西部起源，说是在西海之右，甚至最夸张的说法认为西海是地中海；三说为东西混合说，即在中国西北地区由东西方人群混合而成。
文少卿表示，从武德皇后的生物学样本测得的数据来看，突厥阿史那部起源于欧亚大陆东北亚，即今天的中国东北到俄罗斯贝加尔湖区域，否定了欧亚大陆西部起源说和多重起源说。阿史那氏与铁器时代以后的通古斯（阿尔泰语系的三大语族之一）和蒙古语游牧人共享更多的基因，如柔然、鲜卑、契丹、黑水靺鞨，与其他古突厥人有显著的遗传差异，显示了突厥汗国内部的多重来源。最后，突厥阿史那部对现代突厥语人群的遗传贡献非常有限，再次确定了突厥语为文化传播模式，而非人群扩张模式。
本次科研成果是传统考古与科技分析的深度融合，也是陕西省研究机构与高校推动深化多学科、跨学科合作，深刻研究阐释考古资料的成功实践。通过对考古发现中更多细节、元素的研究，让历史变得更加立体、丰满和鲜活，不仅丰富了历史知识库，也让公众对那些隐没在历史烟云中的故事充满了期待。
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全媒体记者 梁飞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