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 谷
我们老家人将玉米叫苞谷。
苞谷是秋庄稼,分早秋和晚秋。我们没有多余的地专门用来种早秋,我们先一步腾出的油菜地大麦地所种的苞谷就被称作是早秋,而收罢小麦的回茬地所种的苞谷就属于晚秋了。苞谷有白黄两种,那时我们经常种的苞谷有金皇后、白马牙、蓖麻系列等等,还有一种叫火苞谷的,生长期只有八九十天时间,真有些火的意思。为了早早腾地种小麦,我们的晚秋种过多年火苞谷。苞谷的生长时间相对较短,所以播种必须及时,而且水和肥都要跟得上。在苞谷地里追肥、灌溉是苦差事,那时天正炎热,风也吹不到地里来,焪得人只是浑身淌汗,那苞谷叶子有如刀子般锋利,汗浸着一道道血印子让人感到火辣辣地疼。我们将苞谷出穗吊缨子叫抱娃,苞谷秆抱的娃越多越大苞谷收成当然就越好。
秋天苞谷成熟后,我们将苞谷收回家就先挂起来或架起来,留作闲了后慢慢去剥。在那些漫漫的长夜,我们全家人不是坐在地上就是坐在炕上剥苞谷,我们从中剥出了许多窍道与经验,借用锥子擢苞谷芯之力,那样我们就剥得既快又省力。那时我还为自己这点小聪明而得意过。
生活中我们当然知道麦子磨的面好吃,但麦子毕竟还是不多,苞谷便顶上来成了我们生活的主粮。我们将苞谷拉成糁子煮稀饭,加红薯加土豆加南瓜,有时也给里边下菜下面条。而苞谷面我们主要用来蒸窝头、蒸发糕、削面片、压钢丝饸饹、打搅团、漏鱼儿。说到打搅团,我想起有一年我们村来了一个下乡干部,他没吃过搅团,也不好意思向主人打问搅团是怎么个吃法。他盯着主人端上来的一大碗搅团心里直犯嘀咕,然后他给碗里放盐、放酱油、放醋、放辣子蒜水,这些步骤按说都对,但接下来他不知用筷子一点一点刨着吃,而是用筷子搅成了一碗酸辣粥,闭着眼睛憋着气,硬是将那碗酸辣粥喝完了,直喝得头上冒汗胃肠翻起巨澜眼前金星变换。主人问好吃吗?他含着眼泪说:还好喝。闻罢女主人直笑得伸不开腰。
红 薯
红薯,有些地方叫红芋,还有叫白薯的,我们老家人叫红苕。红薯是块茎类作物,最适宜旱原栽培。我们长稔原上栽培的红薯是出了名的,家乡的红薯体态修长,颜色红润光亮,吃起来甘、面有如板栗。
在普遍缺粮的年代,红薯作为高产作物被广泛推广种植,我们那时经常说“红薯下蛋,不是八千就是一万”,红薯被文艺宣传队编成快板小品,就连伟大领袖毛主席也发出指示说“红薯很好吃,我最爱吃,最好今后每人在粮食中配给一部分红薯”。可见当时对栽种红薯是多么重视。我们原上缺水种庄稼产量不高而栽种红薯却收成不错,红薯也就成了主要口粮。红薯的栽种其实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只是要提前育秧。红薯育秧分凉床和热床。凉床覆塑料膜主要靠太阳光照出苗,苗子虽然茁壮但出苗慢且出苗率低;而热床是人工加温,出苗快且出苗率高,因而被广泛采用。我们村给红薯育秧选址在村南的城壕里,那里背风暖和。热床育秧像我们烧的火炕,红薯苗在温暖的环境里生长得充满朝气。红薯起苗后只需浸在泥水里,要栽红薯的地也只需打成土梁子,红薯苗就栽在土梁子上。红薯苗生命力特旺盛,只要地里有一点墒就能生长,要是有一场雨,红薯苗就会很快拉蔓。红薯生长期也不需要怎么作务,栽苗前施的那些底肥就足够了,只要给翻翻蔓不让再多余生根浪费养分就行。每年过了中秋开始挖红薯,那时麦苗已一片葱绿,霜后的红薯蔓却全变蔫了,裸露的地皮让红薯长裂了缝。红薯生长得是有些着急,这却给我们刨红薯提供了方便,我们用或锨,一或一锨下去就挖出一窝。新刨的红薯躺在新垦的泥土上,深秋的阳光里就有了淡淡的香甜。
红薯下来切片晒干,磨面蒸馍压饸饹都行,直接粉碎打浆淀成粉吊粉条也行,但更多的是下地窖储藏。我先后给我们家挖过两个红薯窖。红薯窖直筒子有两丈多深,然后开窖口,窖口有一人多高,深进去五六尺还需拐个弯儿,储藏红薯既要通风又丝毫不能受冻,一不小心就容易生黑斑而烂掉。每年我们还要将红薯窖铣一遍,铣就是剔一层土,防的是细菌滋生。这样一来红薯窖就变得越来越大,差不多成了一间大房子。我们家储藏的红薯从没坏过,有时能接上新红薯下来,我心里就总有一种成就感。
我是吃着红薯长大的,我的胃曾因填充了太多的红薯而经常腹胀作酸,但我不能忘了根本。以至于多少年后,当白米细面甚或肉食禽蛋等等多样化的食物提供给我太多能量的时候,我依然忘不了红薯。记忆提醒我,我是吃红薯的命。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