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汤的实相

老汤是我的邻居，平常见面只是点头之交。最近，我常到楼下看几个老人下棋，老汤也看，别人坐在旁边椅子上，也有站着的，老汤则坐在他的破旧的残摩上。有时，人们忘记了老汤的存在，身子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就会嚷嚷:你们几个把屁股挪挪，我看不见了。

老汤不大讲卫生，穿着邋遢，在电梯里抽烟不说，有时还吐痰，看他年岁大，一般人也懒得和他计较。一天，我在楼下椅子上坐着，老汤也过来凑近乎。我闲得无聊，就问老汤:您今年快八十了吧?老汤斜了我一眼，语气重重地说:我才62。显然，我把老汤的年龄估计过高，人家不乐意了。我连忙说:对不起，看着您的头发不多，牙也少了几颗，确实让我不好分辨。老汤不言语了，他掏出一支烟，有一搭无一搭地抽着。老汤的眼睛有些浑浊，我不敢再问他的视力如何，弄不好会节外生枝。

我们这个小区是老小区，央属产权和市属产权单位交织，聊天时就能带出各自的特点。市属产权的居民，大都是老北京，工作单位基本在北京的电子、机械、纺织、商业系统，工作经历、退休费都差不多，很容易聊到一起。而央属产权单位的居民，虽然也不乏老北京，但多少有些生疏，因为这些人机关事业单位居多，骨子里充斥着一些优越感，也包括有那么点官气。

三年前，市里进行保暖工程，即给楼房加保暖层，同时把楼外层粉刷，顺便给空调加了防护罩。小区一共有19栋楼，保暖了15栋，甩下了4栋。我所居住的C号楼，产权单位由文化部、民航和一家大型国企三家所有，是名副其实的央产房，自然不在保暖范围内。可问题是，产权虽然属中央单位，可那房子早都卖给个人，而且一大部分又将房子卖给了本单位以外的人。就是说，这个房子实际住的就是北京居民，自然也有户口不在北京的外地人。于是，居民们便开始讨论、争论、谩骂、上访、打市长热线，这其中老汤也是重要的参与者。

老汤是提前退休的。他得了半身不遂。在小区人的眼里，老汤是个弱者，是个值得人们同情甚至可怜的人。老汤那时的退休费不到3000块钱。每年春节，社区的领导都要拿着慰问金和大米豆油去他家里慰问。老汤说，他很知足，比他年龄大的也没有这待遇。

老汤喜欢抽烟，还喜欢聊女人。他对很多女演员女歌星的情况非常了解。他知道我在媒体工作，就经常问我认识某某明星某某大腕不，说我们这个C楼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曾住过某某某，我说那个人我很熟，而且告诉他我在搬到这里之前就来过多次，如采访过某某某某某，老汤听后说，某某某如果还住在这楼上就好了，她说话好使，只要她给上面打个电话，那保暖工程一定会解决。

下棋的老刘告诉我，老汤的老婆每月给老汤500块钱，用于抽烟和买早点。老汤每天的任务是负责接送孙女上学放学，偶尔也带着老婆去趟超市。老汤的老婆人长得周正，不爱和街坊过话，人们说老汤什么，她视若罔闻。老汤自从生了病，脾气比过去小了许多，他内心最担心的是老婆哪天嫌弃他，和他离婚。在家里，他尽量不让老婆唠叨，老婆唠叨烦了，他就跑到楼下呆着。几个街坊常开老汤的玩笑，问老汤手里有多少私房钱，要不要到洗浴中心去耍耍。老汤苦笑道，钱不缺，可就是这身子骨不行。要是年轻的时候——这时，人们便会一阵大笑，说老汤你还有过年轻的时候哪。

某一天，几个街坊又在一起聊天。我说，一天没见到汤了。老刘说，老汤昨天晚上在垃圾桶里翻纸盒饮料瓶子时摔了一跤，估计在家养着呢。我说老汤也是，两口子退休费总有七八千，够吃够喝得了。老刘说，那不行，老汤每天顺手捡点东西卖，起码够买十个花卷的。说话间，老汤晃晃悠悠地从楼道里出来了。我说，老汤你咋不好好歇着，又出来翻弄纸盒饮料瓶子吗?老汤走到他的残摩前，对我说，你家里快递多，那些纸盒子别扔垃圾桶，给我留着，我也可以到你家里取。我说，您甭费那劲，我给您拿下来，就放在车后座上。老汤说，那敢情好。

从那以后，我几乎隔三岔五就给老汤的残摩上放几个纸盒子。我爱人有时忘了，我会提醒她，想着把纸盒给老汤啊。对于我的举动，老刘私下里对我说，你不能这么鼓励老汤，你想啊，老汤每天这么捡，一个月也能卖个四五百，时间长了，说不定她老婆就不给他那500块零花了。你这不是存心害人家老汤嘛!

老刘说的当然有道理。但以我这几年生病的经历，我很容易理解老汤，他之所以每天要负责接送孩子，要捡些废品卖点钱，无非要证明他不是个废物，他是个尚有价值的人。这应该就是老汤的实相。我把这个看法跟老汤说了，老汤激动得拉了拉我的手，我以为他要对我说声谢谢理解那样的话，想不到老汤悄悄地告诉我，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摸过女人了。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