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花园

镇卫生院距离我家不过二三百米，五六间病房，二十多张床位，平常没几个住院的，大多都是打了点滴就回家了，第二天再继续。日常卫生由几个即将退休的老职工打理，但这些人常常互相推诿，他们要么是当过医生的，或者是曾经的护士长，放不下架子，干活就不能坚持，医院的卫生状况就不尽人意。院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又拉不下脸面，只能自己生气。

院长和父亲是老熟人。2009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院长问年逾古稀的父亲愿不愿意干。“一个月能给多少钱？”父亲问。院长一脸苦涩：“给不了多少，最多一百八十元一个月！”父亲觉得太少，不愿意干。院长说自己没多大权，就这点钱都挺难拿出来的。可医院又太脏，挨上边的训，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又退一步说，只需要父亲打扫后院和厕所，活不多，像父亲那样勤快的人分分钟就能搞定。

一百八十元，在那时候的确是太少了。如果是个年轻人绝对不会干的！我不知道父亲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答应了。我猜想是厕所的粪便可以当肥料，拉到地头堆起来就是好肥料吸引了父亲。据我所知，父亲每天去医院打扫两次。那院子不大三四百平米，不光是打扫院子和厕所的卫生，还要锄去杂草，清理垃圾。

医院的后边就是镇中心小学，穿过医院门诊楼，经过后院一两分钟就能到小学，可以省去三分之二的路程。大人小孩经常从医院走捷径。大人倒没什么，小孩就经常扔下果皮、纸屑、塑料盒之类的垃圾，还有就是镇上的居民好些人都到医院上厕所，还有来镇上旅游的游客找不到公共厕所就到医院解决问题。医院又不好阻拦，实在令院长头疼。

自从父亲打扫医院后院的卫生，那里 慢 慢 就 变 了样 —— 那里成了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医院厕所是个旱厕，粪池里的粪便要靠人捅，便池也经常有人扔烟头、烟盒，隔三岔五就堵住了。父亲打扫后，让医院买来工具，他一有时间就去清理，厕所就再也没有堵过，粪坑也没有溢出过。另外，父亲还把院子后墙边的乱石刨出来清理掉。除了打扫卫生，他常常趁草长得还小的时候，就把草除掉，虽然没有用除草剂，医院后院却再没有荒草泛滥。后院被父亲一锨一锨地弄平整了。

干上那活没多久，下了雨，几个上厕所的病人脚上沾满了泥，搞得路上都是泥渍。父亲看到了，就在天晴后，用医院里的烂砖头铺了一条通往厕所的小路，病人和医院职工都高兴得不得了。来年春天，父亲又建议院长买来冬青，栽在楼边和道路边。后院的环境立马就不一样了。父亲工作的第二年春天，他又种出大丽菊、串串红，墙边是月季、牵牛花等等。父亲干这些活全是靠零敲碎打，一点一点“蚕食”。此后，医院后院就成了一个花园，不同时令就会开出不同的各色花朵，不管是住院的病人，还是走捷径的大人小孩，几乎每个人都带着笑意，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快乐，而病人的病情似乎都减轻了许多。医院的后院居然成了医院里一道亮丽的风景，院长因此还被前来检查工作的领导表扬多次。

有一次我休假，父亲叫我替他去打扫。来到医院后院，我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成行的冬青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各种花争奇斗艳，令人赏心悦目。我都不敢相信。印象中，医院的后院乱七八糟，垃圾遍布，可眼前的一切……这令我好奇：医院给父亲多少钱能让他下这么大的工夫打理。

回到家，我问起父亲，当听到一百八十元报酬时，我怂恿父亲向医院要求提高报酬，可父亲却说人家给他每个月还发香皂、毛巾，节假日还发一点慰问金，咋好意思张嘴。再说自己一天干那点活也不费多大力气，花不了多少时间。另外，自己平常头疼脑热只要给大夫一说，人家就给开药治疗，没有要过钱，怎么能要求涨报酬呢？

我无语了。那时候工地上一个小工的工资是三十元，医院给父亲的实在太少，连一个清洁工都不如。我觉得父亲太老实了，却又说不出口。

我曾经问父亲干嘛要吃力不讨好，给自己增加麻烦，父亲却咬着旱烟管很不以为然：“都像你这样，这成啥世道了……”

多年过去了，父亲也早已作古，他的花园我久已未去，医院也迁出了，父亲的花园大概已经荒废破败了……

不久前，我去新的镇医院找人，遇到一个老职工，他拉着我的手说：“老王叔是个勤快人，是个好人……”听到这些，我早已泪眼婆娑。

编辑：文卿